「生活的目的,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;生命的意義,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。」這句高中念的八股式宣言,在參觀忠泰美術館的“逆旅之域”展覽時不禁躍入我的意識之中。我想這念頭可能讓參觀過展覽的人感到好奇與迷惘,忠泰美術館網站
“逆旅之域”展覽的宣傳說明好似與我觀展後感受有著天地般的差別!
“逆旅之域”-策展人與八位藝術家經由實體與影像作品,試圖探索人們在「移動、遷徙」與「短暫居住狀態」不斷變化過程中,人們身心的「歸屬」為何?個人在群體中的生命「價值」何在?
進入館門,第一幅印入眼簾的作品-羅懿君作品〈航向未知的家〉-定錨了遊覽者對於整體展覽的認知感受。該幅作品的五艘香蕉船、香蕉皇冠與香蕉帽,像是在述說人類本能是依戀於出生的土地與社群,任何環境與文化的變遷都會無情的剝奪與壓榨人身的權力與自由,引發人心的思念與惶恐。
人類自有歷史以來,社群即為了追求生存與成長而不斷有遷徙的活動。隨著十五世紀航海時代的興起,資本財富的追求與科學的飛躍進步,人類在努力求取生存與高利報酬下,被動或主動地遷徙活動更加興盛。在看似蓬勃繁榮的人群遷徙活動下,群體中個體所渴望的歸屬與認同感,似乎招受到無盡的剝奪與摧殘。“逆旅之域”引用李白【春夜宴桃李園序】中的詩句-「夫天地者,萬物之逆旅;光陰者,百代之過客。」-似乎在感嘆於生死永恆兩端之間的短暫狀態,萬事萬物與生命價值,還不都是逆旅與過客。
「No man is an
island, entire of itself; every man is a piece of the continent, a part of the
main.」- JOHN DONNE。人類是團體社會生活的物種,無法孤立生存,人人都從關係中而生,存於關係依賴,離於關係改變,最後也死於關係之中。而最可憫的卻是:關係的建立、關係的變遷、關係的強弱、關係的斷裂…等狀態不由得人來選擇。
關係中看似穩定的狀態,就像Heidi
Vogels拍攝的「Note I, Gardens of Fez 2018」,紀錄著回教女性被層層關係蛹綑在小小花園,就算婚嫁,也只是在不同關係下的花園中移動。如果花園是每個人的認知囿限,人的終其一生不也被侷限在自己花園之中,在不斷相對移動與情境變化下,我們又能存有“絕對”廣袤的天地嗎?
常有人用“線”來比喻關係,我個人以為是不甚恰當的。因為關係是實體與虛擬並存,又是隱晦與主觀,牽引的力量與狀態又是隨時改變,更麻煩的是任兩人的關係又會直與間接激起其他關係的漣漪,就好像那烏拉‧馮‧白蘭登堡(Ulla von Brandenburg)的〈Two Times Seven II〉十四層布幔。任何關係的追求與被追求,剝奪與被剝奪,影響與被影響,奴役與被奴役…這種種行為只要稍有牽動,就會引起布幔叢叢間的漣漪與擺動。
但是這綿密關係是像層層裹屍布,壓迫著我們的呼吸、束縛著我們行動、飢餓著我們的皮膚,直至成為木乃伊呢?還是像保護著成長與茁壯的蛹,讓我們能從蛹中幻化成翱翔的蝴蝶?這答案或許就在藝術家程仁珮〈食譜演化運動〉系列作品。該系列的幾幅作品不就讓我們看到了人們因為遷移,進而融合不同關係依賴下的生活與感情,轉化成更多元與美麗的新景象嗎?
要能破蛹而出,建立新的關係,這中間過程是需要養分與動力的。物理學的能量守恆,我想就算在人際世界中也是必須遵循的。為了幻化成蝶,人就必須背負關係斷離的悲傷,將原有關係的依存轉換為成長的養分;為了展翅而翔,人就必須忍受關係改變的不安,將原有關係的斷離改變為前進的動力。這中間的情感牽扯不就是菲律賓藝術家夫妻檔艾佛雷多與伊莎貝爾.阿奎禮贊(Alfredo & Isabel Aquilizan)所共同展出兩件作品-〈地址:另一個國家計畫(臺北)〉(Address:
Project Another Country(Taipei)),展現移動所依賴日常生活與感情能量;〈末班航機〉(Last Flight)由千多隻移工拖鞋組成飛翔所需的彩色翅膀。
我們有辦法或者能力抗拒關係的改變嗎?我想身在台灣的我們應該有著不同於其他國家的感受吧!〈大砲花瓶〉(Vase
of Anti-aircraft Gun),日本藝術家西野達(Tatzu
Nishi)使用台灣實際退役的海軍火砲,就算在炮管上插上鮮花,但是底層卻泛著動盪的不安;也像林書楷〈陽台城市文明〉作品,過往的一切只會被歲月滾輪殘酷輾壓,現實的環境只能被科技火箭往前推移。
寫到這,不禁想起所指定觀賞的影片-The Hours(時時刻刻),敘說三個女人就算在不同時空下依然被關係所捆缚。不管因為無法承受關係而自殺?還是無情拋卻關係而自私?或者深情擁抱關係而斷裂?這是苦楚痛原,是因為我們每個人是自我主觀的認定與解釋連接至己的關係脈絡;缺乏能力與智慧區別與獨立多元關係中的牽扯互動影響,而引起個人生命價值的無力感嗎?新加坡藝術家鄭瑋玲(Wei Leng Tay)作品〈彼岸〉(The Other
Shore),在背景播放的喃喃低語下,在多幅固定視角的照片中,讓人所能感受的只是哀傷與徒嘆。
一小時的遊覽,背後卻訴說著人們千年辛勞悲苦的游移。出得展館大門,我想說的可以引用「夫天地者,萬物之逆旅;光陰者,百代之過客。」下句詩詞-「而浮生若夢,為歡幾何?古人秉燭夜遊,良有以也。」歷史洪流中,承襲先人的努力,人生短短的數十載,在每刻的當下,努力活出關係中的價值。也許我們可以從家庭中的夫妻與親子關係中著手,也可以從工作與生活的團體關係中努力,讓我們從手握關係的此端處,傳遞良善與勉勵的動能,承續關係力量的綿延成長。就像薩柏(Donald E.Super, 1957-1990)所定義的生命彩虹圖,每個人同時都扮演了多種角色與牽引多元關係,雖然關係的對象與存續不是我們能自由選擇,但是至少讓我們努力去追尋相對合適下的對應方式,讓我們的生命像彩虹般多彩美麗,不必去哀嘆上天決定關係存續時間的長短。